大明的確有以小制大的傳統,但在朝廷中樞而言,以大馭小卻也是必須堅持的體統。高務實的這一手毫無疑問就是要用「以大馭小」來壓制「以小制大」。
為什麼能做到這一點?因為在辦事的過程中永遠要講究就事論事,要講究一個「誰負責」的問題。
這就好比無論你如何強調「以小制大」的重要性,當朝廷出現方面要務之時,也往往免不了要設立一個臨時的經略來掌總一切。
現在的情況就很類似:既然要參與督辦翊坤宮調查,而且是和東廠並行,那麼就一定得有一個能和東廠提督在權威上足以分庭抗禮之人來主持,方能確保外廷不會反過來成為東廠的小跟班。
六科的兩位科長雖說可以以小制大,但這個以小制大畢竟只是監督層面的,其在話語權層面肯定爭不過東廠提督,因此就必須明確外廷的「調查組」以左都御史為首。左都御史身為七卿之一,乃是堂堂二品高官,背後又有內閣支持,那就完全可以在廠督面前挺直腰板說話了。
這些年大明對外戰爭接連勝利,而這些勝利顯然都是外廷取得的功勞,因此如今的外廷絕不會容忍自己的話語權比不過內廷,那麼推出左都御史作為外廷在調查中的代表就十分必要。
與此同時,既然左都御史此去是代表整個外廷,那麼兩位科長自然也不能——至少不應該和他唱反調。由此,左都御史蕭大亨就擁有了「以大馭小」的合理性,且此時「以大馭小」的優先級將必然壓倒「以小制大」。
蕭大亨是實學派官員,鍾兆斗是剛剛棄暗投明的趙志皋門生,雙方至少在這件事上肯定站在同一個戰壕里,那麼剩下一個錢夢皋還能翻出什麼浪花來呢?
你是科長不假,六科地位特殊也不假,但人家鍾兆斗也是科長啊。如果你的意見被鍾兆斗反對了,雙方好比打成一比一平,則此時誰擁有一錘定音的力量?當然就是蕭大亨。
由此,高務實就完成了對外廷調查權的實際控制。沈一貫臉色陰沉,卻一時拿不出什麼好的反制之法。他此刻終於感受到了一絲絕望。
高務實的確年輕,都眼瞅著要做首輔的人了,卻還不到四旬年紀,可是他在朝中的勢力著實太過可怕,真真正正是樹大根深、枝繁葉茂,哪哪都有他的人。
一時之間,沈一貫突然覺得自己仿佛在和整個朝廷作對,這讓他甚至感受到一種宛如窒息般的壓力。它不是排山倒海呼嘯而來,卻猶如將人置身萬丈海底之下,無論自己發出怎樣的吶喊與吼叫,回應自己都永遠只是深深的死寂與倒灌的海水。
縱然是沈一貫這樣的人,此時也難免有些後悔。是不是真如趙志皋暗示的那樣,不該把路走死?
可是,你趙志皋那是年老多病,對高務實毫無威脅,所以你打起白旗投靠他,他才的確可能放你一馬,然而我沈一貫也能這樣做嗎?
不能啊!我沈一貫身體倍棒吃嘛嘛香,而且早就被很多人認定是心學派中唯一還能對抗高務實的人選,我怎麼能投他?就算我肯,他也不會接受啊!
我之前那麼多布置,他高務實不說全都了如指掌,至少也大多都已經有所發覺。此時我去找他說之前那些事都是開玩笑,叫他莫要當真,這連三歲小孩都不會信,何況是高務實?
除了這些之外,沈一貫還有一個更加根本性的原則無法背棄:高務實對於朝廷財政的認知是他絕對不能接受的——不光是他,應該說整個江南財閥集團都不可能接受。
高務實這麼多年把持財權,其最基本的理財思路其實就是「人人納稅」。然而對於沈一貫和他的同類們而言,「人人納稅」本就是不能接受的,何況高務實的「人人納稅」還不是「人人納同樣的稅」。
這個問題前文已經說過很多,就不贅述了。簡而言之,高務實的理念是:人人皆納稅,但是窮人少納稅、富人多納稅。
這就完全是站在了沈一貫這類人的對立面,勢不兩立的那種。在他們這些人看來,我們讀書也好、為官也罷,不就是為了福澤全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