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幻楓交代廚房做了幾味新口味的點心,又切了三斤臘牛肉,兩大壇醇酒,搬上馬車。看明夷站在一旁,招了招手:「不如你與我一同去吧。」
明夷先前並未有準備,突然提及,難免一絲怯懦。在她所有面對過的人之中,最能讓她生出恐懼感的就是天一幫這三位。三雙燒熱了的劍般的眼一同射過來,再堅硬的外殼也被焊開。每一句若非肺腑真言,都無以遁形。
與他們相比,申屠一喜怒無常,申屠又任性乖張,但都還是掛相,能看出他們的心思,也無太多涵養功夫。天一幫不同,龔君昊喜怒不行於色,一張笑臉之下機鋒無數,葉深沉內斂,桀驁不馴,難以親近,劉義宗雖身材不高大,卻猶如一張隨時準備射殺對方的弓箭,毫無溫度。
明夷極為佩服夏幻楓能在這三人面前泰然自若,頂著假的性別假的言行,因此她倒也想再看看,夏幻楓如何與三人周旋。
況且,躲避不是辦法。作為未來的上官幫派幫主,遲早要與天一幫分庭抗禮,如果始終心存懼怕,就根本無法平等對話。
盤算許久,明夷跨上馬車:「好,我們同去。」
這是明夷頭一次去天一幫在長安城外的據點,一路也在調整狀態,希望至少不要露怯。
夏幻楓想的,卻是另一樁。
「明夷,你知道天一幫最可怕的地方在哪兒嗎?」夏幻楓問道。
明夷皺眉:「財雄勢大?」
「那些都是可得可求的。最可怕的,是葉。他的謀略與膽識,我都甘拜下風。」夏幻楓說得十分認真。
明夷端詳夏幻楓一會兒:「葉和幻楓,頗有相似之處。只是他面冷,而幻楓和煦而已。論謀略與膽識,你何必過謙,若不是幫派底子有別,幻楓之名當在他之上。」
夏幻楓笑了笑,未再推讓,只是分析道:「其實我早對天一幫的結構有所研究,三人核心十分穩定。我的角色便如葉,勉強可對敵。劉義宗的角色,馬成凌與花子賢加起來堪堪比得上一半,無對方的狠辣與決斷。石若山比起龔君昊更是天壤之別,他的那些小心機哄騙女子尚可,真到江湖之中遇上厲害的對手,遠遠不敵。龔君昊最厲害的在於識人、用人。知人善任,用人不疑,且深得下屬之心,這等智慧與氣量,石若山這輩子都學不到。」
明夷皺眉自語:「如果之初能入幫,以他的武功與頭腦,絕對勝過劉義宗,何況我們還有邢卿這個秘密武器,但論及狠辣,怕還有不及。」
夏幻楓點頭:「不過幫派立身各有宗旨。天一幫陽盛陰衰,雖不如申屠世家那般匪氣十足,但也有相類。用人服人以力量之力與利益之利,文武執事雖對幫主信服,二人之間卻屢有齟齬,互不相讓。我們上官未必要與其鬥狠辣,斗殺心。如你與我是志向相投,你與之初鶼鰈情深,你與小馬義氣結交……女子立幫成派,雖有其劣勢,亦有不可替代的好處,乃以情動人。」
明夷細細咀嚼夏幻楓所說,似豁然開朗:「幻楓認為我可勝任?」
夏幻楓打開馬車側邊的帘子,看著外頭漸漸稀少的行人:「明夷行商有道,此諸家幫主所不及。盛世奪權,亂世求生,當今世道,只有能讓幫眾吃飽,才能留得住人,興得了幫。幫派愈大,跟隨而來的人愈多,所需費財力愈巨。若不能將這些人合理調動,賺來財帛,便樹倒猢猻散,還可能被倒打一耙。我雖有心使各長老互為後盾,共謀財路,但石若山對我始終顧忌,在幫中數人之間都拉幫結派,此等心窄之人,不能與之謀。」
明夷很能理解他所說,自知道上官幫派內部結構之後,便頗為敬服,作為千年之前的人,能將幫派運營成有機互益良性循環的結構。有此能力卻碰上小心眼的頭領,還做些手腳拉攏一些人,夏幻楓定是煩透了石若山這個庸才。他應當一直在尋找解決之道,自己上位,不能服眾,名不正言不順,扶持最站得住腳的儲伯顏,可他的阿娘可不是吃素的。以小馬的義姐、精明的商人這個定位出現的明夷,正是他一直在等的。
此刻她才真正知道,夏幻楓對她一見便熱情萬分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