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巳節剛過,謝府內外大紅燈籠高高掛起。
今兒是府里兩位嫡小姐定親的日子。
天不亮,大小姐閨房裡值夜的丫鬟圓圓,聽到小姐的微微痛呼聲,立即輕聲喚了聲:「小姐?」
點了燈,掀開綢綾薄紗帳。
便看到謝昭昭身著素白的裡衣坐著,捂著心口,臉色蒼白,眼神冰冷而死寂。
「小姐,做噩夢了?」圓圓趕緊扯起被子給她披好,慢聲輕語地安撫她。
謝昭昭輕輕蹙眉,盯著圓圓略顯幼稚的臉。
又看看粉色的紗帳,支摘窗下梳妝檯上一塵不染的梨花鏡。
在平陽侯府被蒙蔽折辱的十五年,是夢嗎?
不,臨死前那錐心刻骨的痛如此清晰,歷歷在目,不是夢!
鬆開圓圓的手,掀開紗帳,披衣下床。
房間布置得素雅得宜,一扇春江花月金花格絹絲屏風隔出里外,靠牆一個鎏金銀竹節銅熏爐,正徐徐往外吐著淡淡的香霧。
這是她在謝府十六年的閨房。
伸出蔥白細長的指頭在碧天鳳吹古琴上輕輕掠過,問道:「今兒,是何日?」
「惠帝三十年三月初四日,小姐和平陽候世子交換庚帖的大喜日子呢!」
交換庚帖?
她重生了!
又回到十六歲,與顧承彥定親的日子。
前世里,她盛嫁侯府,十里紅妝,百間鋪面,千頃良田,嫁妝之豐厚,轟動一時。
他騎著高頭大馬,玉樹臨風,鄭重地向父兄承諾:「我會一世不納妾。」
父兄感動萬分。
他溫柔地牽著紅綢,事無巨細,諄諄叮囑她腳下小心。新婚夜,他握住她的手腕,虔誠地看著她的眼睛,一口飲盡合卺酒。
可是,直到紅燭殆盡,他一直磨蹭著不肯上床,最後,他撲通跪下,紅了眼圈:「早年春獵,被野狗咬了,傷了身子,我不行......」
她紅暈的臉變得慘白,卻礙於禮法,也感念他的坦誠,握住他的手,扶他起來。
易得無價寶,難得有情郎,她留下來,沒有提出和離。
在十五年的漫長歲月里,無論婆婆多少次指桑罵槐,陰陽她無所出,她都獨自忍下,人前人後顧及他的臉面,掩飾他的隱疾。
大概出於自卑,他極少來她的院子,即便來了,略坐一坐,很溫柔地說些外面發生的大小事情,婆婆或者府里的人與她為難時,他也堅決站在她的一邊。
她時時感恩老天,送她一個如此情深的顧郎。
文采斐然,經商好手,富可敵國,平步青雲。
潔身自好,寧願抱養兒女,也不納妾。
無人能比的溫柔,令人沉醉的深情款款,誰能說他不是良配?
她處處維護他,嫁妝隨便他用,有求父兄,她從不吝惜。
可嘆到死她才知道,所有的溫柔繾綣,都是為了吞噬她的嫁妝,揮霍謝府人脈資源為外室鋪路。
他不是不行,對著外室,他勇得很。
他的確一生一世一雙人,但不是和她。
老天又給她一次機會,卻又要與他痴纏一世,錯付一生?
不,不可能!
顧承彥,須知佛有千面,慈悲是佛,端莊是佛,懲惡揚善,遇鬼殺鬼亦是佛。
謝府欠侯府恩情,祖父臨死前許諾,謝家嫡女嫁入平陽侯府。
上一世,她遵長輩之命,嫁了。
這一世,那恩,誰愛報誰去報。
更漏顯示,現在是寅時!
巳時平陽侯府的老夫人和侯夫人就會過來,只有三個時辰不到了。
謝昭昭輕皺眉頭,眼睛無意間看到梳妝檯上那串伽楠木珠手串,頓時有了主意。
「圓圓,研磨。」
匆匆寫了一封信,把它與手串一起交給圓圓,